桃花药香
2021-9-12 来源:本站原创 浏览次数:次桃花药香
文/刘群华
植物做药讲个季节,分上中下三时,不是什么时候采撷就可以采撷,就可以用的。采药也有诸多讲究,在春天采撷药,像金银花、油菜花、桃花之类,似乎都采撷于它蓄势最足之时的花苞。
桃花在村里又叫女儿花,具有活血、润便、养颜的功效,多是女人的专用药。《岭南采药录》说:“带蒂入药,能凉血解毒,痘疹通用之。”《本草汇言》诠释道:“破妇人血闭血瘕,血风癫狂。”
桃花是花,天下人都知道。桃花是药,很多人却不一定知道了。
记得村里原来有个老中医,他对桃花的用药颇有心得。他在临近资水的润溪街上开医馆,碰上脚气、腰肾膀胱宿水及痰饮,则摊开处方,提笔在墨砚上点了点,刮一刮,写上:“桃花一大升。“然后停笔又想了想,觉得少了些什么,便在药名后打一括号,注明捣为散。再抬头狡黠地瞅一眼患者,嘱道:“温清酒和,一服令尽,通利为度,空腹服之,须臾当转可六、七行,但宿食不消化等物,总泻尽,若中间觉饥虚,进少许软饭及糜粥。”病人听了,依他的话去做,其效多如他所言。
老中医的这个配方,乃《外台》中所载的桃花散,用药轻灵、简单,遵古服药,效果也奇。而《圣惠方》中的桃花散有所不同,它治产后大小便秘涩,用药则为:桃花、葵子、滑石、槟榔各一两。这个处方较之《外台》中的桃花散多了葵子、滑石、槟榔等三味药。初入行的伙计往往一听此桃花散就迷茫了,这时老中医会冲柜台上提醒他,喊:“此桃花散非彼桃花散,捣细,罗为散。”然后对患者嘱道:“每服食前以葱白汤调下二钱。”
有一次,老中医的医馆外来了个腰脊痛的患者,依现在的诊断应该是腰椎骨质增生或腰椎盘突出之类的病,但病人苦不堪言,腰不能直,也不能随便转动。老中医摸了摸他的腰椎,又抚了抚自己的白须,下笔道:“桃花一斗一升,井华水三斗,曲六升,米六斗。”然后嘱咐道:“炊之一时,酿热,去糟,一服一升,日三服,若作食饮,用河水,禁如药法。”
老中医用桃花治病,是药非食,是食非药。食者,桃花乃一味小吃,煮汤油炸盛盘皆可。药者,或以一味为单方,或以其为君药牵头,领臣使之诸药调理于体内,其广泛的适应症和有效性,举不胜举。
说到此处,不该漏了那一回的精彩。那一回,外村一个人患了不完全性肠梗阻,医院服诸药无效,几乎束手无策了。抬进老中医的医馆时,患者面萎而枯,围观者颇多,都看他施以何法何方。老中医望闻问切四诊之后,看到草坪上的一株桃树万花待放,抿嘴笑了,在处方笺上写:“鲜桃花一两,面三两。”
围观的人看了,索然无味,心想这两味平淡无奇的药要是能把这个沉疴治好了,也真是奇了怪了。于是就傻傻地等着看他的笑话。老中医自然知晓围观之众的疑惑与失望,嘱咐病家说:“以上二味药,和面作成馄饨,熟煮,空腹食之。”病家的人边哦哦哦地应着,边狐疑这两味药的效果,但事以至此,别无它法,也只好遵嘱了。
阳光从桃树的尖梢滑下,到了是日的下午,病人口服了中药馄饨之后,大约一个时辰的样子,他的腹中突然席卷起狂风,接着电闪雷鸣,只见病人翻身起床,就匆匆跑进了左厢的厕所,泄下了不少的恶物。
此事一度在村里传为神话,见面均对老中医敬佩有加,戏称:“活神医。”
活神医如今早已做古,他那老文人似的之乎者也的医嘱也付之空阔的云烟。只是村里的那株老桃树,如今繁衍出不少的小桃树,年年在春天里张狂而饱满地开放,开放出一山彩霞似的。
那株老桃树有多老?可能比老中医更老,也可能比他年轻些。但诸如此类的考证,并不困惑前来摘桃花的姑嫂们。这些花枝招展的年轻女人,不知从哪一年开始,很在意自己内在的调理和外在的容颜了。像我的媳妇,她也茁壮成长为其中的一员,天天桃花苞泡醋搽脸儿,天天桃花苞泡水为茶,有时用甜米酒与之为伍,有时是红糖与之为伴,喝得脸颊儿嫩出了水,喝得人像只下蛋的母鸡,精气神叭叭蹦,活力十足,上上下下一身苗条还绯红。
去年春天,有人从远方通过短信发回一页十味花药的处方,纸上陈列着合欢花,玫瑰花、月季花、桃花等,据说治妇科炎症、月经不调,更防治子宫肌瘤。收到的那晚,女人再逐一发送,仅一会儿,全村的女人都知道了。这下好了,一村的女人蠢蠢欲动,在第二天早上,炊烟还没熄灭,就忙不迭地采撷一簇一簇的桃花。
女人采撷的桃花苞拿回家后不用水洗,那些露水便是与桃花相依的精灵,女人只要择出杂物即可,再阴干收藏备用。阴干的桃花颗颗紧奏,玉米粒那么大,像一盏盏灯笼,红彤彤的,却笼罩着朦胧的夜色。
故乡的桃树一旦被这些女人盯上,就没法停脚停手了,桃花、桃叶、桃树皮,甚至桃仁,味味是药,味味走进了她们私密的空间。
夏枯草
夏枯草又叫棒柱头草、灯笼头草、棒距草、夏枯头。因为它在春天出苗、生长,又在夏天枯萎、死亡,时间短暂,药名所以形象生动,也切合它独特的生命体征。
夏枯草在湘西农村十分常见,到了夏天,可见夏枯草挤满了屋前屋后的梯土和田野,或被鸡当了孵蛋的草窝,或被狗当了蜷缩的垫被,还常被一些阿婆扯来煮鸡蛋治目赤耳鸣。
夏枯草味苦,辛,性寒,无毒,入肝、胆经,入足厥阴、少阳经。《得配本草》云:“气虚者禁用。"《滇南本草》说:“祛肝风,行经络,治口眼歪斜。行肝气,开肝郁,止筋骨疼痛、目珠痛,散瘰窃、周身结核。"《本草从新》云:治瘰疬、鼠瘘、瘿瘤、癥坚、乳痈、乳岩。”依上所述,可见夏枯草是一味蛮鼎力的药。
《摄生众妙方》有一个医案,说那时候有个后生,左耳朵后头生了一串瘰疠,因为日久,瘰疠已溃,流出一滩的脓水。这一日有个好心的大夫路过,看见他可怜巴巴地蹲在土墙底下乘凉,而他身边蝇虫飞舞,腥臭难闻。大夫生了怜悯之心,走向前讨个病治,书了一方:“夏枯草六两,水二盅。”然后再三嘱咐道:“煎至七分,去滓,食远服。”良久,又告诉后生说:“煎浓膏服,并涂患处,可了功。”后生听了,依大夫的方药,服了不足三个月,顽疾竟好了。
无独有偶,《本草汇言》中也有个记载,说一个哺乳的女人左乳生了个痈,红肿大于鹅卵,痛得昼夜难眠。这一天,有个女医从她家门口过,适逢中午,天气太热,讨了碗茶水喝。女医进屋见她痛疼难忍,又见乳痈没化脓,便留了一方:“夏枯草一两,蒲公英一两,酒煎服。”然后又说:“此方可作丸,下次再犯,亦可治。”
农村有仅会治一个病的医生,像《本草汇言》中治乳痈的女医,她的药方告诉了那妇人,往后这个地方的乳痈就归那妇人治疗了,她或许就成了只会治乳痈一个病的医生。
故乡在过去是一个缺医少药的地方,故乡的人对夏枯草的了解也是从缺医少药的时代开始的。
记得小时候跟父亲上山,沿途中,他总会告诉我他所认识的草药,并示范怎么使用,治什么病。这些简单而适用的草药,方便我以后一旦被蛇咬刀割时,父亲所授的草药就派上了用场,临阵不慌。譬如刀割流血了,嚼一口松针敷上止血即可;譬如蛇咬,马上去流水处清洗,再切开伤口放血,嚼点七叶一枝花敷上;对于夏枯草,在夏天一直是我们当凉茶喝的解暑清火药。
那时候我的父亲还会利用空闲拨一把夏枯草卖给药铺,有时我跟在他身后也拔夏枯草赚点零花钱。夏枯草是多年生的草本,株高二三十厘米左右,淡紫色的小茎直立,叶呈卵形,而花则呈长穗状,像一顶紫色的礼帽。它在杂草丛中容易辨认,扎根浅,手伸进去轻轻一拔,夏枯草就离开了生养它的土坡或水渠。夏枯草拨回来后要清水漂,洗去泥土和细小的沙石,去除杂草,然后趁好天气晒干。这时,一筐一筐的夏枯草失去了春天的葱翠,变得干枯而橙黄。
夏枯草收购最多的是村里的赤脚医生。他平日背一个药箱穿梭于村子里,白天和晚上,只要有人来喊,他不会拒绝,背起药箱就走。他是我至今见过最热心最贫困又简单的医生,也是真正符合传统意义上悬壶二字的人。他似乎对夏枯草的诠释如他寡淡的一生,在解除病人的痛楚中慢慢融化了自己。
有一回,我和父亲在他的小诊所卖夏枯草,碰巧来了个肝虚目睛疼的病人,她流着冷泪,又怕见到日光。可是这阿婆手头没有钱,赤脚医生告诉她:“回去多吃夏枯草啊。”便写了二味药,一味是夏枯草半两,一味是香附子一两。然后抽开药柜捡了药,在药碾子里呯呯地研成末,嘱咐她一次服一钱,米醋送下。
后来,他碰到了一个血崩不止的妇人,别人用了多种止血药无效,或即使一时有效,也不能断根。妇人来求诊他时面如窗纸,白得不透一丝血色。他本想推辞,但见她的丈夫无助般哀求,她儿女真诚的诉说、流泪,心一慈就收治了。他仔细检查了她一遍后,以夏枯草炒炭研末,每次服一两,米汤送下而痊。
这种大病用小方来治的胆魄非赤脚医生一个人的能力,亘古以来,有许多的医生如此处方。有时候,尤其在我卖夏枯草给他的时候,我就缠他讲治病的故事或经历。这时,他指着夏枯草说:“治急性扁桃体炎,可用鲜夏枯草二至三两,水煎服。治扑伤金疮,可用夏枯草捣烂,罯上。治汗斑白点,可用夏枯草煎成浓汁,每天洗患处。”
赤脚医生用夏枯草治病的过程和经验,如数家珍,慢慢在村里口口相传,并形成了立体感的口碑。有些我看到了,有些我没有看到。譬如他治赤白带下,以夏枯草花治,也研末,每次口服二钱,食前米汤送下的病例,我没有看到。譬如他治产后血晕,以鲜夏枯草捣烂绞汁,服一盏的病例,我也没有看到。但不管怎么样,这些都是我对故乡夏枯草的了解和认识。如果没有一个个医生对夏枯草的使用,我们就不会对夏枯草另眼相看,从内心感恩这种治病的草药。
有一年,我一个朋友突然口眼歪斜,按现在的西医讲是面神经瘫痪。医院里住了一个院,打了一个月的点滴,最后发出绝望的长嘶:“我真的治不好了!”我听了,找到村里的赤脚医生,他工工整整地写了四味药:“夏枯草一钱,胆南星五分,防风一钱,钩藤一钱,水煎。”然后像很多名医一样挺了挺胸膛,说:“以适当的米水酒伴之,并临卧时服。”接着叹了口气道:“鳝鱼血外涂患处。”
赤脚医生的方法果然朴素、简约,连我都觉得太原始太古老。只是以后一段较长的时间里,我为朋友天天寻找夏枯草,脚都跑长了,从屋前跑到屋后,从村里跑到村外,从夏天跑到秋天……
夏枯草是一种夏天的草,在它的骨子里有一种夏天的火热和绚烂。
(作者简介:刘群华,笔名刘阳河,男,年生,湖南娄底人,种过田,打过工,干过小生意,对散文写作一见钟情。年开始发表作品,之后停笔近二十年,年重拾拙笔,作品散见《人民日报》《星星》《散文百家》《湖南文学》《山东文学》《延河》《扬子江》《草原》《鸭绿江》《滇池》等刊,偶尔被《意林》《小小说选刊》《微型小说选刊》等刊转载,并入编多省市模拟高考题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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